第03章 朔月逢魔
“你要留下我？那便杀了我罢。”他淡然道。
但他的杀气，其实并不是朝向那几只妖怪。
“如此正好，你既求死，本座可以成全你！”六道手中玲珑宝塔放出耀目光华，那塔尖的光莲竟然开出三朵。
“原来他果然曾隐居于此……他和你是什么关系？”奚绝尘问道。
十一见他就要动手，忍不住大叫：“等一下！仙人怎可随便杀人！”
“呃，我误以为这是个妖魔窟来着……我略懂得些除妖的法术，知道我朋友被困在此处，特意赶来救他的。”十一依旧实话实说。
奚绝尘不回答，只是唇角勾起，露出淡淡一笑。这一笑，却全是凄楚和无奈。
听到奚绝尘这话，十一差点气得翻白眼。
“求主人莫要发怒……我，我们什么也没对那个人做……自从主人到此，我们便从未吃过人了……”领头的女妖哆哆嗦嗦说着，看上去对他非常惧怕。
他身上那纯净的仙气，让她有种久违的熟悉之感。回想这熟悉感觉的源头，一种酸楚便在她心中悄然升起，渐渐扩散开来。
她却看得呆了呆——那竟是个年轻男子，身穿绣云袍，头束紫玉冠，面若温玉，气度脱俗，冉冉而来。他手中托着一座八角玲珑紫玉塔，塔尖有光华放出，那光华化作一朵彩莲，缓缓绽开，再于盛放处化为耀目的光华——如此周而复始，那宝塔中有盈盈灵气不断流转，将他浑身都照耀得宝光若华。
果然……是魔气！可他的体内，为何会有魔气？！
六道这惊讶的声音倏然点醒了她心中的疑惑，也引得奚绝尘猛然抬头，将目光转向他。此刻，六道脚下尸身凌乱，有人形的，也有已经化为蜘蛛原形的。十一被那景象搅得一阵反胃，而奚绝尘双眼正定定地注视着六道染满鲜血的手。
十一望着他，一时之间恍若陷入幻境——浩浩烟波之中，有云霞缭绕，光华千丈，万千莲瓣飘落，和风细雨洒下，仿佛他的周围顿成祥瑞之地。
随着一溜儿娇滴滴的恭敬问候，那“妖怪头头”终于出现在了十一眼前。
十一的手正按着他的肩膀，沾到一点幽蓝，居然感到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寒冷袭来。那寒冷直袭入胸口深处，却又猛地转为炽热，仿佛自体内燃起一团烈火，那灼痛让她差点叫出声来。
“我，我……”他忽然一把将她推开，双眼紧闭，用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。
“你这呆子，偏偏跑进蜘蛛洞来，是想拉着我陪葬不成？”她抱怨道。
六道却是自背后冒起一层凉气——没想到这少女手中竟有这样的法宝，若她是敌人，什么时候被她偷袭了都不知道啊……
十一见他犹在慢条斯理地整理被妖女们撕扯得一团糟的衣衫，急得一把拉起他，狠狠在他手上拧了一把：“还不快走，你以为仙人是好惹的么？”
“拜见主人！”
一群女妖听到这声音，连滚带爬纷纷下床，一溜儿跪好，似乎对来人十分畏惧。
“绝尘，快住手！”她大声叫，却已经迟了。
“走进来的。”十一淡定地回答。
奚绝尘被她口口声声称作“呆子”，神色有些无奈，却不吭声，只是目不转睛地望向洞口。
“简直莫名其妙！”六道突然大声道，“你们敢藐视本座？”
“我一直站在此地，因为这件法宝有掩盖气息之效，所以你才没发现我。”十一转动着手中黑伞，实话实说。
“我等凡人，怎敢藐视仙君。我们虽然闯入仙家洞府，却不是有意，恐怕罪不至死，还请仙君慈悲，放我们走吧！”十一巴巴地求道。
奚绝尘脸上竟又浮现一抹笑容，这笑出现在他清俊的脸庞上，本是完美得无可挑剔，可是从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十一的思绪一阵纷乱，却马上被一股如同潮水般的力量打断。若不是有景元伞护住，那力量瞬间便能震得她胸口破裂。即使是在景元伞的紫光保护下，她仍是感觉到那魔气正丝丝渗入，先是极寒，而后极热，让她觉得犹如被交替浸入冰与火之中，痛不欲生。
“你是何人？为何身上煞气如此之重！”他开口向奚绝尘问道。
“是朔月又怎样？没事，就算没有月光，我也认得清路。”十一说道。
“我见你奄奄一息倒在路边，难道见死不救么？蝼蚁尚且偷生，你年纪轻轻，怎么就如此地看轻生死？”十一怒了。
“你们居然让外人进入此处，是把本座的吩咐当成耳旁风了么？”
“今晚……是朔月……”他说着，嗓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。
她那又软又动听的嗓音听得六道十分受用，而且，仙人的确是不可随意杀生的。方才他只是被那青衣男子身上那非同寻常的煞气刺|激到了，而听过他们的对话之后，可以判断出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。
可是，仙人又怎会出现在妖洞中？不，既然此处灵脉果然是有仙踪，又怎会被这群乌烟瘴气的八爪怪盘踞了？
可是，奚绝尘却突然停下了脚步。
凄厉的惨叫声立刻便从背后传来，每一声惨叫都十分短促，只留下带着绝望和恐惧的余音在洞穴中久久回荡。而后，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扩散开来。十一未曾料到这六道身为仙人，下手居然如此狠辣，只觉得背后冒起一层凉气。
只听有人声从外面传来，音色清越动听，语气并不严厉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慑力。
“这，这是……魔气！”
但仙人诛妖，天经地义，她又能怎样？她只想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十一心想糟了，这妖怪头头回来得可真是及时，敢盘踞在灵脉之中的，一定是只相当厉害的八爪怪。
“算是朋友吧……不过据这些蜘蛛所说，孤剑樨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被它们占据。哼，好个奚隐，本座要他守住灵脉，他却将此地让给妖怪住了，简直岂有此理！”想起某损友，六道很怒。
“你不是要杀我么，怎么不动手？”他的语气并不森冷，却有种透骨的寒意，让人听得发抖。
十一苦笑，原来这位看上去温润祥和的仙君，其实举止一点也不像仙人。
十一惊得愣在原地。
“好一个非亲非故非友……奚绝尘，你这没良心的呆子，本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！本姑娘为了救你，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，还用上了最宝贵的一颗丹药。喔，你想死可以，把那颗丹药还给我再死。”
如此一来，十一算是彻底暴露了。见入侵的是个女的，一床的妖怪立刻媚气尽收，杀气毕露。
“擅闯孤剑樨的是我，你要杀我便赶紧动手。至于她，我与她非亲非故非友，她却不知为何总是跟着我。”
“今日可是初一？”他问道。
十一正在思索，便见那仙人的目光死死地锁定了奚绝尘。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化，使得一片祥和的山洞内忽然生起阵阵寒意。
于是他手一挥，叹一口气：“唉，罢了……都走吧。”
一声惨叫传来，将她眼前的幻象震碎。她望见奚绝尘正站在六道面前，直直地伸出一只手，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。仙人手中的玲珑塔顶绽开六朵仙莲，那些莲花即将绽放，却被蓝色幽火紧紧缠绕，光芒愈来愈淡。
“不！求主人开恩，不要杀我们！”女妖们急声哀求。
仙人？他竟然是仙人！五百年了，她还是第一次在人间遇到仙人！
“你是怎么进来的！”一妖惊讶，似是觉得难以置信。
两人走出几步，却感觉到背后又升腾起慑人的杀气。
于是此仙人最初留在十一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崩塌。
“怎么了？”
她瑟缩在伞下，努力地睁开眼，只看见黑漆漆的夜空，而整个天幕全是蓝色的冥火。在那诡异的光芒掩映下，黑暗中似睁开无数双幽蓝又空茫的眼睛，不知在盯着何处，不知是想要吞噬什么。
十一关切地望他的脸，只见他眼睛突然睁开，眸子里浮现一抹苍蓝：“你快走，离我越远越好！”
“你既然知道我是仙人，还敢大摇大摆闯进我的洞府？”他厉声说道。
“既然你们的蛛网结界连凡人都挡不住，那本座留下你们又有何用？”仙君杀气毕露之时，声音更是如冰般寒冷。
那抹苍蓝在他眼中愈来愈亮，犹如燃起一团幽火，将他毫无表情的脸映出几分阴沉。她毕竟还算有些灵觉，此刻突然觉得他身上透出某种无形的压力，来势如浪潮般汹涌。而后他浑身都有幽蓝的光芒透出，明明是浅淡的光芒，却犹如实质，流动如水。
六道浑身一震，在洞内扫视一番，这才看到就站在一旁的紫衣少女，立刻面露惊愕之色：“你……你是何时进来的？！”
“我并未求你救我。”
那仙人断然摇头：“不，本座名为六道。”
十一知道，这并不是眼前的真实情景，而是灵识中的幻觉，是她感觉到的那股力量的实质。
“不对——区区凡人，你凭何质问本仙君名号！”刚答完，他立刻懊恼道。
一滴鲜血从他指上滴落，清清楚楚地映在奚绝尘几欲燃烧的眼瞳之中。这一滴血腥犹如火种，终于将他眼中那抹明明灭灭的幽蓝彻底点燃。
幽火如同鬼蜮中伸出的巨手，将六道裹入其中。他那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，让十一明白了身处其中的惨痛。她惊恐地瞪大眼，呆呆地望着眼前那青衫的男子。为什么，他竟是如此可怕？
“看来我与他，毕竟是无缘……”奚绝尘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下去，起身整理衣服，“既如此，便不打扰了。”
“你怎么了？！”
而后，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，面露惊讶之色：“你竟认识奚隐？你可知他现在何处？”
“的确是初一，怎么了？”
“你便是这孤剑樨的主人？你的名字——是不是叫做奚隐？”奚绝尘定定地打量他，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里充满希冀。
也许是被她诚恳的态度打动，六道身上的杀气有所收敛。
“你以为这是何处，想来便来，想走便走？”六道仙君冷冷说道。
六道的回答却是毫不容情：“主人？哼，仙人如何会做妖物的主人？我留下你们，不过是要利用你们暂时守护这灵脉洞府罢了。”
她猛地缩回手，心中大叫一声“不好”，手中黑沉沉的景元伞蓦然发出光芒，用莹紫的光芒将她罩住。她早就发觉他体内有种不寻常的力量，却未料到这力量爆发之时居然会如此凶戾。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，到底是什么？